一回客栈，便闻见了一股子浓浓的檀香味。

但见厅堂之中除了洒扫跑堂的和零星客人外，只有小二在台前皱着眉头摆弄算盘记账。

听见脚步声响，小二先瞧见了打头进来的樱樱，后才瞧见刘溪鸰，一丝惊诧从面上极快滑过，走动间又飞快看了眼樱樱，但速速敛容堆笑：“姑娘回来了！”

刘溪鸰兀自卸了大氅拍着灰：“巧了，早上起来就是你小二哥，这会子守在这的还是你。”她也微微笑着，难得主动开了口。

“这店里常年只我一人呢！”小二伶俐地说。

刘溪鸰搭了句：“这么大个店，却也没个人替你？”

“要什么人替？一人干了得三份工钱，日日守着也乐意！”小二一笑，如前一般答得惯是实诚，手上动作却快了起来，算盘一抹，账本一掀搓搓手便朝后头走去。

等她二人回房收拾洗漱一番欲出来寻些吃食时，却见他已端着茶水在廊道口候着了。

果然是常年在这风口做生意的人，颇有眼力见，打眼便瞧出二人的风尘仆仆，未等她们开口便先安排了来：“二位先随我去上头坐会儿吧！吃的得稍等等，刚刚才叫厨房热灶去了。”

樱樱撒娇似的一笑：“喔，小二哥可还记得许我的那碗元宵？我和姐姐都饿坏了！”

“那还能不记得？”小二机敏地说，“只是都这时候了，我还以为二位同其他人一样去城中逛灯会了呢，就先歇了火了！热灶是要等一会的。”

“这店里客来客往，咱那么早出门，倒难为小二哥还记得！”刘溪鸰随口一提。

小二谀媚一笑：“您二位姿容貌美白白净净，跟咱这的人生得都不一样，怎么记不住？”又道：“再说了，樱姑娘今日起得又晚些，恰好午头那会子人少，她一提我就跟伙夫说留神着些了。”

三言两语自然哄得樱樱娇笑连连。前面那句是实话，二人在此处已是第三晚，樱樱乖巧甜美，刘溪鸰冷峻风流，两个妙龄女郎大冬天的在此处结伴而行，他当然印象深刻。

只是后头这句不着痕迹的帮腔说得也极其自然。若不是刘溪鸰出门没多久便留意到她在后头跟着，兴许一糊涂真会信了他。

她在起床前就给樱樱房中喂了一缕极为清淡的安神香，也是张小堂主所制，一般人闻个一两息便如坠云雾安生睡它个把小时了。可她果然还是跟了上来。

刘溪鸰仍是粲然一笑，自他面上一扫：“小二哥真会说话。”说着便紧随他后慢步登楼。一面走，眼风一面环顾四周。

今日是十五，廊中厅下皆点了琉璃灯盏，整个屋子又香又亮堂。入住以来她只晓得这店的老板似是一行禅师的忠实拥趸，房中挂得供得都是他的画像和作品，但并未细瞧这店中房间楼道布置，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各类密宗特有的装饰布置都颇为考究，心思什么的且不说，但一般人真开不起这店。

白日里她往敦煌城内又走了一遭，才晓得这间百十里外店大欺客欺得明目张胆的客栈在敦煌也颇有名气，传闻这楼背后也有敦煌郡守高承林的支持。

那高承林人称高都督，几世几代都在敦煌经营，乃是西北一豪族，有钱有地，也有自己的私兵，只是不报朝廷。传闻这“有钱来住店”表面为客栈，实际上是他据敦煌以东望的角楼，又紧邻悬泉驿；自一统河西四郡施羁縻之策以来，这驿道便是朝廷的驿道，与地方互不干涉，所以打探消息还是需要另有自己的路子的。

而这小二在敦煌人眼中却也不是个生人。他瞧着约摸二十来岁，生得个中等个儿，细眉高眼，高高的颧骨尖尖的下巴，是本地人；甫一入店时她便留意到他的腿脚有些跛，但不明显，只有上下楼梯的时候能勉强看出。

据敦煌人说他之前也在城中谋事，不知为着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叫人打折了腿赶出了城，后来因着会来事胆子大，便被这有钱客栈捡了来。一待便是十来年，是这一带迎客送信的老熟人了，官驿的人也认得他。

如此大的店面，人来人往生意这样好，却只叫他一人在这守着，想来也是有些能耐的。正这么想着，便到了顶楼的望月台，小二前后打扫着，又吩咐小厮端了火盆来。

瞧他忙进忙出，刘溪鸰又问：“整日守在此处，那家里可咋办？”

“害，只得个人管个人。家里指着我这钱吃饭呢！”

樱樱笑道：“小二哥一人干三人的活，想来可比姐姐有钱多了！”

刘溪鸰：“那可不？瞧小二哥这勤恳的模样，能告诉咱月钱多少么？”

“不多，三五两，够不上住咱店一夜的，全靠贵客们的打发！”小二实诚的摆摆手，倒与敦煌人说的不差多少。

刘溪鸰心中咋舌，这收入可比得东京一般人家了，在有些地区一家几个月的吃穿用度三五两也是能支应过来的。思忖归思忖，趁着月色烛火，银光一闪，一锭银子便抛着落入了小二手中：

“既如此，今日过节也算个添头，小二哥莫要嫌少，酒菜钱另算。”

小二打眼一瞧，嚯，板板正正的五两纹银。

樱樱咋舌：“姐姐今日怎恁得真大方！”

刘溪鸰一笑：“入乡随俗吧，昨儿你的，今日我的。你都说人一碗元宵二两银子了，你这老主顾倒是能死乞白赖的吃，我这新客又怎好叫人家难做呢？”

又眯了眯眼，“好在咱这一路都住了官驿，如今身上的银钱铜板才花了不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