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寻，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紫微城宫墙内，檀喆借着月光看着陆寒寻近在咫尺的面孔，也让陆寒寻看清楚自己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笑容于陆寒寻而言太过刺眼，他就是要这么气他。

檀喆能感觉到陆寒寻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丝毫不怕，还能在他的拳头下镇定自若地挤兑他。

“你觉得我担不起长公主的喜欢，觉得我不配做这个同平章事吏部尚书。那陆寒寻我问你，我在通远坊当个小吏的时候，你在哪？长公主守陵的时候，你又在哪？”

咄咄逼人不是檀喆的常态，相反，这个男人太擅长凡事都无所谓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才跟陆寒寻翻脸。但既然把事儿都挑明，檀喆自然是做好万全准备的。

檀喆知道陆寒寻的手微微发抖是因为愤怒，虽然他不畏惧，但也高度绷着精神防备着。他也是憋了许久的气，是以勾着嘴角迎着陆寒寻愤怒到发亮的眼睛，玩世不恭的笑容难免透着挑衅。

陆寒寻揪着他衣领的手越来越紧，紧到檀喆觉得已经有些呼吸困难。檀喆眉头也不皱一下，在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时，他抄在宽袍大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终于决意出手。

就在檀喆要出拳突袭陆寒寻腹部时，出乎意料地，陆寒寻猛地松了手。

陆寒寻突然卸了力道把檀喆一推，檀喆本来在全力防御着他的攻击，身体绷紧脚掌抓地，陆寒寻这一推并没有把他推开。也是这一下让陆寒寻心里一惊，他意识到了檀喆这个文官不仅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底还不低。

“陆将军难道觉得我刚才的话有错？”檀喆有意再气他，堂而皇之地往他心口撒盐，他笑了笑继续道，“当初长公主摄政监国，将军怕是生气长公主没有将你从边塞召回，反而把我这个通远糠坊的罪臣之子扶持成了亲信。哦对，你不敢生气长公主的决意，所以你只生气我，气我配不上长公主的信任和扶持。”

“可是陆将军，”檀喆神情一肃，脸色一沉，冷峻地望着他，“昔日长公主自请为先帝守陵，以陆将军之聪慧，应该也能想到长公主此举是为了躲避张贵妃欺压。后来长公主被张贵妃赐婚崔炳，崔炳甚至对长公主动过手……”

檀喆话没说完，被陆寒寻打断：“崔炳打过长公主吗？”

陆寒寻的声音有些异样，很空，仿佛被抽走魂魄一般空茫茫平板板。檀喆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更气——也说不清气什么，反正他很恼怒。

于是檀喆说话愈加犀利。

“成安元年到成安三年，长公主最难的三年里，我只问将军为什么从不救长公主于水火？彼时上官家族势大，为了巩固势力拉拢陆家，后来张贵妃掌权，同样对陆家恩宠不断。这三年里，陆将军哪怕有一次策马回洛阳，哪怕有一次开口跟上官或张贵妃求赐婚，想必和长公主都不是如今这个结果吧？”

说到这，檀喆嘲讽的意味更明显了：“虽然我未曾亲历，但陆将军定然是从没开过口的，才和长公主有如今这个结局。更何况长公主当年赐婚你与安宜公主，你也没有拒绝。如今你已成家，大局已定。既然你从来没有争取过，又何曾有置喙的资格？”

说到这，檀喆笑着摇摇头，长叹一声：“陆将军，以你如今的身份，再对长公主有非分之想，既是自作多情，又何尝不是辜负长公主期许，和安宜公主的深情呢？如此，无论为人夫还是为臣子……”

他声音压低，淡淡道：“都让人不齿。”

陆寒寻的反常没有影响檀喆对他的嘲讽，相反，檀喆的话越说越重——他说得平静，实际身体一直紧绷防范，随时准备迎接陆寒寻的攻击。陆寒寻神情的异样檀喆虽然本就瞧见，不过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但一直到檀喆把所有的话说完，陆寒寻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是静静地听，任由檀喆骂他，从刚才愤怒道揪着檀喆的衣领到后来沉默不语，竟然一句话也没反驳。

这倒让檀喆从刚才的气定神闲到困惑起来。

他把陆寒寻骂一顿，自然是觉得陆寒寻确实该敲一敲，只是若不是玉澜为陆寒寻和玉嫤的事儿烦心，他才懒得搭理陆寒寻。当然，敲醒陆寒寻有很多方法，选择这样骂他倒是出于檀喆想给自己出口气的私心了。

只是檀喆心里有数，他刚才嘁哩喀嚓把陆寒寻骂一顿，可没打算把陆寒寻骂醒。以檀喆的预想，陆寒寻应该是愤怒，反击，甚至忍不住跟他挥拳头揍他。总之不应该是现在这副好像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沉默寡言的样子。

陆寒寻在月光下站了好久，檀喆站在他对面没动，他多少也有点不放心了。

陆寒寻被檀喆骂了这许久，其实他只听了前半段，听到崔炳打了长公主那，后面他就听不到了。等檀喆话说完，他还陷入自己的思绪许久没有走出来。

许久，陆寒寻缓过神来，他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扭头看了眼身处的宫墙路，紫微宫的道路深幽无比，目之所及处是一盏落地宫灯，幽暗的灯火明明灭咩，那是月光也照不到的地方。

陆寒寻怔怔地盯着那盏宫灯许久，久到檀喆多少有点不安了，陆寒寻才淡淡道：“你说得对。”

对什么？

檀喆一时怔愣，但好强的心理让他不可能把困惑说出口，他也不是多么好强的人，但在陆寒寻面前，他不自觉地不想露拙。

檀喆沉默不语，陆寒寻似乎也没打算让他明白，他只看着那盏明灭闪烁的灯火，在这个新年元日感觉彻骨的凉意。

他没再理会檀喆，只追逐着那盏灯火在紫微宫高墙之内慢慢地往前走，离着紫微宫的城门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