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寻就这样说了很多。
玉嫤听着,一只手不自觉的揪起衣服的一角。
她有点不知所措,她想是不是自己昨日询问刘叔的举动有些冒昧,才让陆寒寻今日特意过来跟她解释这一通。但当她看着陆寒寻的眼睛,他的眼睛很真诚,神情和语气也都很温和,玉嫤觉得他是真的在认真解释。
他怕她误会?
得出这个结论时玉嫤把自己吓了一跳,她把目光移开立刻否定自己的这个念头。因为说不通,若他怕自己误会,那他是在乎自己的,可如果在意她,为什么他总是不肯踏入这正院?
说不通的。
玉嫤定了定心神又看向他:“我听刘叔说,叶姑娘已经……”
陆寒寻神情一顿,答应道:“是,叶惊鸿已经不在了。”
“她是感染瘟疫死的,去年灵州丰州两地有瘟疫,她是最早感染瘟疫的那一批。她坚持了许久,还是没能挺过来。”
“你去……看过她吗?”
陆寒寻点点头,并没有迟疑。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告诉我,希望我对抗突厥,守护大殷。其实她有这样的志向,是因为她当初她母亲带她和妹妹来灵州时,途径盐州地带,被侵袭大殷的突厥人掳去,她的妹妹就是在那场掳掠中被折磨致死,她和母亲后来虽然得救,但母亲郁郁寡欢也不久于人世。她自那之后就恨极突厥人。”
这经历着实让人唏嘘且沉重。
玉嫤一时无言。
茶几上的茶已经冷了,秋芷秋棠在外面守着,虽然听完了陆寒寻的话,但两人都不敢进去。
还是陆寒寻再次打破了寂静:“时间不早了,公主早点休息。”
说罢他起身要走。
“陆寒寻!”
玉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但陆寒寻真的站住了,他回过身来:“公主还有事?”
玉嫤手在空中虚无的蜷了一下:“你也早点休息。”
陆寒寻笑了笑,还拱手行礼才离开。他一走秋棠秋芷就窜进来,这俩人的表情一看就是全听见了。
“将军说他和叶惊鸿……”
“叫叶姑娘。”
“哦,”秋棠吐了吐舌头,“和叶姑娘是清白的,公主这样就可以放心了吧?”
秋芷比秋棠谨慎:“这几天我们也旁侧敲击过,听靖川和徐青远的话里,将军和叶姑娘确实没什么。只是一位女子突然来军营还和将军一起行军打仗,总有人忍不住说闲话。”
玉嫤都惊讶了,她看向秋芷:“你还问过靖川和徐青远?”
“啊我们很小心的,”秋芷摆动着双手,“我们知识闲聊着问,没有说过其他的。”
玉嫤那书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皱起眉:“就算这样,以后也不许再问了。打扰到将军他们不好。”
秋芷秋棠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但认错后秋棠还是死性不改,立刻抬头小声问:“可公主,您打算真的就这样和将军一个屋檐下做两家人啊?”
秋芷心里大惊,拿手肘顶了她一下。
秋棠又低下头去。
秋芷低声训她:“你也就是欺着公主性子软脾气好,老是说让公主伤心的话。”
她的话被玉嫤听进耳里,玉嫤寻思着以前秋芷做事沉稳细致,向来是鹦鹉当前不敢言的人,这会能跟当着她的面训秋棠,属实也是离开紫微城放纵了。
秋棠把身体更缩了几分,仿佛这样玉嫤就看不到她一样,玉嫤靠在软榻旁,看着自己的两位侍女,低低的叹了口气。
“那日我去陆寒寻书房,你们大概以为我是去求和的,其实我是告诉他,以后各安其事的。”
玉嫤迎着两人的目光,在她们震惊的眸光中她竟然还能微微一笑。
“当时陆寒寻北征回纥有功,但他本就已经手握兵权,又年纪轻轻就被封三品大员。我知道,皇姐其实很为难。”
大殷官员按品级,在职的三品已经是位极人臣,所谓一品二品大员都是没有实权的虚衔。陆寒寻北征回纥前就已经是从三品的上府折冲都尉兼定远将军,这时候他也不过二十六岁,长公主玉澜就算想给封赏也是心存忌惮的。
给吧,已经给太多,不给吧,立下如此战功不给实在说不过去。给太多,怕陆寒寻拥兵自重,给太少,怕陆寒寻不满意君臣生嫌。
玉嫤虽然不能像玉澜那般未雨绸缪将其中曲折捋顺,但时间一长她也能反应过来,知道玉澜为难。
所以那次她请命嫁陆寒寻。
用一位公主,代表皇室的诚心。用一场婚姻,做君臣的绑定。用她的出嫁,当做浩荡的皇恩赏赐。
本来,按照前朝和大殷都有心照不宣的规定,公主驸马不得深度参政,即便在朝中有官职也都是没有实权只领俸禄的闲职。长公主把玉嫤嫁给手握重兵的陆寒寻,本来就是让大家始料不及的事。
其实大家也知道,这桩婚事还真说不好是恩赏还是威胁。但至少这桩婚事在当时,确实被看做是皇家对陆寒寻莫大的信任。
“可我知道,他是不愿意的。”
玉嫤眼睛里难掩失落,她望着烛火,跃动的火光中这几个月的日子在她眼中一晃而过。
“其实嫁来之前我就无数次想过,陆寒寻已经二十六岁的年纪,为什么迟迟没有成亲。当初陆家的回复是陆寒寻长年驻守边塞,在洛阳城呆的时间太短,一来二去这婚事就耽搁了。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玉嫤撑着下巴沉思,但她并不凝重,神情反而透着娇憨,好像闺中女儿在讨论城里最耀眼的少年郎,乐此不疲地回味着关于他的一切细节。
陆寒寻当年,还真是名满洛阳城的少年郎。
“陆寒寻十六岁之前一直在洛阳,他十六岁第一次去边塞,十七岁驻守边塞,按照这个年纪,应该有了婚约才对。以他的相貌才能,那时候有意与之结亲的应该踏破了陆府的门槛。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有成亲。”
玉嫤这么一说,秋芷她们也反应过来,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今天他过来,特意和我解释他和叶姑娘是清白的,说实话,我愿意相信。那叶姑娘红颜薄命,走时不过双十年华,陆寒寻今年二十六,若是为了她才不娶亲,时间对不上。”
秋芷她们又想了想,好像有道理。
“那兴许,兴许是陆将军憧憬大汉将军霍去病,霍将军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陆将军也是‘不灭突厥不成家室’呢!”
秋棠这番话让玉嫤愣了一下,初想只觉天真,后来再想,玉嫤笑了:“没准真是这样呢。”
这场由秋棠提起的问话再度无疾而终,玉嫤不想再聊,吩咐秋棠秋芷伺候她洗漱就寝。她打定主意明天要再去一次灵州城。
而另一边,陆寒寻从玉嫤院中出来并没有立刻休息,转而去了书房。
书房里书卷遍布,但乱中有序,最醒目的却还是陆寒寻案桌后面那幅巨大的地图,那是大殷和突厥的地形图。
陆寒寻看着那张地图沉思良久。
他数十年的心血,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