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头相撞的举措果然让摩托车手产生了片刻犹豫。
高速行驶中的任何插曲都能轻易造成翻车,车手在偏车头还是踩刹车中纠结了一瞬,摩托就连人带车,几乎是擦着大G的保险杆,一起甩了出去,重重砸在墙根。
解决掉前面的拦路虎,后面还有一只穷追不舍的恶狼。
——砰!
又一声枪响。
子弹卷起一道劲风顺着狭长的街道直冲过来。
还好不是性能优越的手枪,射程和穿透力不占优势,这次子弹只打碎了一半后玻璃。
Ethan现在必须专注,他没有办法分神去看文璟,只能听着身边变重的压抑着颤抖的喘息干着急。
从发现被跟车到被撞车,文璟的情绪一如往常,基本就是一潭死水,除了心烦如落叶般轻点水面,荡开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但那颗射向Ethan的子弹,将死水变深海,激起惊涛骇浪。
在如此凶险的处境下也没有一丁点害怕的文璟,心却在那一刻仿佛被一根细线吊起,拽到了嗓子眼,线的另一端正系着Ethan。
舍不得。
小鬼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期望成为的大人,文璟甚至亲手为这个成长的过程添过一捧土,也许这捧土微不足道,他也依然舍不得这棵萌芽夭折。
所以,行将就木的枯树,孤注一掷以身庇护。
又一发子弹打到车身,文璟扯松安全带,转身单膝跪在座椅上,借椅肩做支撑单手持枪。
Ethan隐约听到液滴砸在皮质座椅上的闷响。
是血吗?还是…汗,是汗吧,拜托了…逃避着理性给出的答案,Ethan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虽说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文璟至少能足够冷静地微调方向和角度瞄准,以提高射击成功率,这要归功于占了上风的平稳的好心态。
哦不,也许并没有那么平稳。
他有愤怒。
心有余悸不可控制地变质,膨胀成愤怒,将文璟整个胸腔的水分都烧干了。
砰——
人在精神高度集中时无法精准把控时间,从撞碎的摩托零件砸到车上,到右耳短暂耳鸣,Ethan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几秒。
即便在耳鸣中,Ethan也能听到身后跟着一连串各种材料与地面摩擦的噪声,回过神时,白色福特的左前轮已经被文璟一枪打爆。
“我靠!!打中了?!Vincent你也太厉害了吧!”他几乎是立刻从耳鸣的痛苦解离出来,雀跃到想要原地庆祝。
“嗯…看路,要撞到垃圾箱了”,文璟听不出情绪沙哑没有中气的声音掐断了Ethan想转头的意图,“见到警察再减速。”
肾上腺素回落至正常水平,顷刻间,疼痛如巨浪般将文璟整个卷了进去,剥夺着他的氧气,扼制着他的呼吸,可怜的嘴唇被牙齿咬得血痕斑驳。
除非Ethan能钻进文璟的脑袋里,不然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本来要爆掉的可能是某人的头,也不会知道那颗脑袋依旧完整算是沾了他的光。
惹上官司事小,文璟怕的是杀死□□成员后来自□□无休止的报复,他自己可以豁出去不计后果,但他不愿将小鬼牵扯其中。
如果人死后,灵魂会像车辆到达终点站一样,停靠在生命的尽头,那文璟希望在那里遇到的Ethan会是个讲不出遗憾故事的幸福老人。
终于在几个路口之后,两人与“十有八九赶不上趟”,“暴力执法丑闻满天飞”的警方汇合。
车一停下,他们就因为持枪被分别控制,连交流一下心得感慨一下人生的机会都没有。
其中一辆警车前,Ethan被两个黑壮的肌肉Sir汉堡肉一样挤在中间接受问询,他现在理不清头绪,除了烦躁地抱怨以外什么都不想说。
“我tm是犯人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去审该审的人啊!我朋友受伤了!受伤了你们看不见吗?!他可能中枪了!先送他去医院!救护车呢?救护车呢?!我tm在问你们该死的救护车呢?”
“你朋友没中枪,救护车在路上,他是轻伤,你着急没用,先配合回答问题”,警官钳住Ethan的胳膊防止他挣脱。
“回答你个屎!”Ethan红着眼骂道。
隔着有段距离的另一辆警车,后座车门大敞,文璟靠坐在里面,有伤在身也没能受到太多优待,开了枪即便是受害者,至少在了解清楚情况前都不会有自由行动的空间。
Ethan卯足了劲从两堵人墙的夹缝中窥探文璟的状况。
文璟垂在身侧的左臂靠近腕骨的地方,有几道被碎玻璃划出的细长血痕,视线上移,血水浸湿衣服顺着短袖袖口往下滴,血滴积少成多汇聚成涓涓细流,沿着没有血色的皮肤流向指尖,落在车边的地上。
从这个角度,Ethan看不见文璟左肩被一片玻璃扎得可怖的伤口,只靠着红了大片的短袖想象伤口的惨烈。
即便文璟虚弱如此,哪怕和横眉立目的警察一坐一立,还是处于弱势的一方,也削弱不了他端起架子时的那股压迫感
Ethan似乎看到了一点他不曾见过的,立于云端触碰不到的文璟,云端应该很冷,冷到凝固了他的血液也磨灭了他的心跳。
不知道文璟是怎么交涉的,也就三两句话功夫,身边警察的态度忽然恭敬起来,并叫来了他的上级。
另一边,出口成脏的Ethan不仅没被进一步控制,反而突然被松了桎梏一身轻松,警察胸前的对讲机里正乱糟糟地说着些什么,他没心思听进去一句,腿比脑子更快一步,径直奔向文璟身边。
Ethan担心又着急,他半跪在车边,手在文璟身上忐忑又克制地摸来摸去,他哭得声音颤抖语无伦次,说话都结巴了嘴也停不下来,“Vincent!Vincent,好多血…好多血…醒醒,Vincent你醒醒,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怎么就流了这么多血呢…这得多疼啊”,对文璟说的话和自言自语胡乱穿插在一起,他又去擦不停顺着文璟额头上的青筋往下淌的冷汗,手停在文璟紧咬的唇边说:“你咬我,咬我吧,别咬自己,啊?”
文璟疲惫地闭着眼,只觉得一阵阵缺氧眩晕,听觉很模糊,倒是没觉得有多疼了,他小幅度地张合嘴唇,“嗯…我还好…没事的…你安静一会…我很累,想睡…睡会儿…”
“好,好,我安静,我安静”,Ethan捂着文璟体温流失的手不停哈气,他不敢让文璟彻底睡着,尽力克制着慌张,小声说:“但你坚持一下,别睡,救护车马上到了,我都听到声音了,你再坚持一下,别睡着好不好?求你了…”
救护车晚了几分钟抵达现场,文璟半昏半睡靠在Ethan肩上,血蹭了他一身,低微不连贯的气息像是尖刺,横卡在Ethan喉咙里。
在偶然飘回身体的神智里,文璟意识到,原来正在发抖的不是自己而是Ethan,小鬼这回应该吓得不轻,迷迷糊糊里,他突然十分庆幸,庆幸那天晚上的自杀计划被Ethan搅乱,不然要给小鬼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了。
幸好文璟的伤口只是看着狰狞了点,并不深,也没有伤到筋骨和脏器。
手术没一会就结束了,但因为文璟有遗传性血小板减少症(非血友病),血流得多了些,身体损耗很大,他睡了很久,期间Ethan寸步不离。
比起狼狈虚弱苍白萎靡的文璟,Ethan自己身上倒是连块明显的淤青都没有,作为一个十分感性的生物,他的眼泪又开了闸,吧嗒吧嗒直往大腿上砸,哭得六神无主。
医院里的灯光总是照得人心神不宁,他坐在那觉得屁股下面有钉子,站起来身体又像被灌了水泥,怎么都难受。
Ethan完全没有困意,偶尔的活动也只局限于病床周围两三步的范围,他的情绪低落至谷底再艰难爬回平静然后又一落千丈跌回去…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就这样从凌晨生生挨到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