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璟没躲也没弹开Ethan攥着自己袖子的手。
“不要因为失败一次就否定所有,其实人只要智商没问题,就算天赋平平,肯学肯坚持,绝大多数事情都能做到,我认为起码你还是属于聪明有想法的那一类,你不是…已经具备成功的基本条件了吗?”
冷淡之人流露的温情相当致命,方才的柔软和脆弱已经几乎被文璟尽数收敛,但Ethan的心尖却不停发颤。
他觉得眼眶好涩,分不清是因为哭得太久,还是因为又忍不住想哭,“真的吗?”
“嗯,决心…很重要”,文璟动动胳膊,挣脱了出来。
Ethan空举着那只手没放下来,布料绵软的感觉仍残留在手心,他盯着文璟,眼神含着些茫然,像是在判断文璟的安慰里真心话占多少,场面话又占多少。
“既然已经付出了很多代价,那就干脆坚持到有一个足够明确,不可改变的结果为止。”
话说得真漂亮啊,Ethan想,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听到文璟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文璟抽出的胳膊本该顺势搭上另一只手臂,却在抬起一点距离后,更改了移动路线,“再试试吧,嗯?”
一片阴影荡过Ethan眼底,羽毛般轻抚过头顶,那股质量很轻独属于文璟的凉从发心缓缓渗透进来,带着文璟的通透和执拗,割裂着他。
文璟理顺Ethan头顶被薄被摩起的一撮呆毛,没多停留便要收手,Ethan急忙用双手按住文璟的手,在他来不及做出反应时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将人拽得身型一歪,Ethan被文璟的影子彻底覆盖,浅淡的眸色也随之暗了下去。
心软的人永远也抵抗不了小狗水汪汪的眼睛。
柔软,温暖,泪光,索求。
这让文璟想起去年春天,一场耗人心血的收购结束后,他难得挤出半天休息时间,端着杯馥芮白坐在纽约某个公园的长椅上晒太阳,旁边放着助理买的但他没胃口吃的午餐。
他戴着墨镜正在假寐,突然大腿贴上一片暖意,睁眼一看,一只边牧把他的腿当成了脑袋支架,小声呜咽撒娇,听着很是委屈。
文璟是个宠物缘浅而且不怎么招小动物喜欢的人,这样的亲近绝无仅有,凭他再淡漠也无法处之泰然。
边牧挂着狗牌,牵引绳托在地上,看样子是玩得太疯甩开主人跑丢了,见文璟注意到自己,就将文璟的目光往餐盒上引。
“肚子饿了?”沙拉的调味料是分开打包的,不放的话小狗应该可以吃,文璟把餐盒盖子打开递到小狗嘴边,“吃吧”,边牧用鼻子感激似地往文璟手心拱了拱,他顺着摸上去揉了揉小狗脑袋,手感毛茸茸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文璟一直都想养一只小狗,他喜欢这种动物,渴望忠诚长久的陪伴和纯粹炽热的爱,记不清是小学还是初中,左右不是特别懂事的年纪,班里的同学分享炫耀攀比着自家的宠物,文璟没有,也不会有,只有眼巴巴羡慕的份。
后来离开家,有很多小事他能自己做决定了,却没了时间和精力,求而不得让他永远偏心小狗。
偏心一旦产生,就很难再被矫正。
“那你怎么不试试”,Ethan问。
怎么不试试活下去,死亡难道就是你坚持之后明确的不可改变的结果吗?有什么代价是可以和失去生命这个代价相提并论的呢?
Ethan不明白。
不明白也正常,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的心境。
“我试什么”,文璟装作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轻声丢出一个陈述句意在结束这个话题,他没有想要的,也没有要试的。
放弃生命这种想法可能会在一瞬间产生,然后像寄生一般夺取大脑控制权,上一秒还风轻云淡的人下一秒就永坠深渊。
求生和枯萎之间只有一条十分脆弱的界线,文璟在第一次自杀前从没动过不想活的心思,没想过浅尝辄止,他用西式厨师刀垂直深深扎进手腕然后横向切割,再泡进热水里避免血液凝固,时至今日,他的左手手腕依旧无法正常用力。
他无意以自我伤害的方式惩罚或是报复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也不为筹取谁的心疼可怜。
能够清楚感知外界的一切,却给无法给予反馈,照单全收的身体被囿于生态系统,置若罔闻的灵魂逃逸在世俗之外,就是文璟现在的状态。
或许换做另一个人,被抛一根绳索就能获救,到文璟这里却完全行不通,他就待在深渊底部,没有一点挣扎和纠结,乏倦与无望淹没了他的五感,生机被屏蔽在外无法近身,连求生本能都丢弃了,说这是具尚未丧失行动能力的“尸体”也不为过。
能触动他的大概只有坚韧到绝无可能割舍的束缚,或者比死亡更让人沉迷的归宿。
Ethan的心脏像湿毛巾一样拧起来,挤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柠檬汁,将他泡得又酸又涩。
如果…如果由着Vincent去了的话,那他说支持我,是不是就是他主观上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最后一件东西…
最后一件东西留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搭车客。
这么好的人,理应得到善待和挽留,而我…
——要死!就他妈死远一点!
我怎么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我怎么能对他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Vincent鲜活的生命天天在眼前晃,我却早选了无视和放弃,象征性地劝了两句到底是真的为了他,还是为了不让自己有罪恶感?
明明口口声声说最讨厌不尊重生命的人,却企图对Vincent的死亡无动于衷,这副伪善的样子还真是丑恶啊…
“我…Vincent…收到贵重的心意和礼物,得…我得回一份谢礼的,这是你送给我的”,语言都没组织明白,Ethan就哽咽着一股脑往外吐,他情绪紧绷,手上的力度失了分寸,淤红在文璟手背上,从皮肤相触的边缘溢了出来。
“不用”,被捏得很痛,但文璟没有表现出来,只轻轻笑了一下,意思是都揭过吧,没关系,不用往心里去,无论是摄影机还是他自己。
“用的!用的…”
“你怎么…”怎么还哭得更厉害了?文璟不知道为什么小鬼突然就跟打开了水龙头似的,眼泪比刚刚流得更凶,直接从眼眶往外涌,他无奈道:“好吧…那你想给我什么?”
哭久了,Ethan的脑袋都生了锈,他急躁地说:“不知道呀!我好像…我好像没有能作为谢礼的东西,我好穷啊!”
很少有人会让文璟招架不住,Ethan算一个,这么能哭那就哭吧,可怎么还把自己哭生气了?生气…生气怎么跟…撒娇一样…
“Ethan,听我说”,文璟拍拍小鬼一抽一抽的背,帮他顺气,“我这么做并不是想要你的感恩,是我想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你真的不要有负担,这事过了,行吗?”
“嗯嗯嗯,你很好,我知道的,所以我不能让你白当好人。”
“?”文璟疑惑地看着油盐不进的Ethan。
“你说的,我试试呗?”
怎么一个“试试”就让小鬼断章取义当成万能公式揪着不放了,文璟不欲再纠缠下去,今晚第二次想要挣脱Ethan的束缚,“我说的试试是这个意思?”
“Vincent! Vincent! 是我,我不想”,Ethan一边和文璟僵持,一边摇头又点头说:“我不想…@#?,&*!心话…”
我不想你死掉才是真心话。
原话有点吱唔,文璟听得不清,但猜也能猜到,小鬼连装样子都不装了,这样下去有些麻烦,他用另一只手拍拍Ethan的手背,“好了,放开吧。”
“不要!”
文璟用力一拽,手倒是终于自由,可腿又被扣押了,小鬼竟直接环抱住了他的膝弯。